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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南各地看似平静,但实则暗流汹涌,山雨欲来风满楼,而京城却呈现出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态势。
事实上,这种态势……所有人都不陌生,在东南倭乱大起之前,在李默异军突起之前,就是这样,严党把控朝局一手遮天,徐阶苦苦支撑缩着脑袋当乌龟。
随园,这座在过去半年内名声遍传京城的地方,在钱渊离京后并不沉寂,反而更多了几分热闹。
天下士子都知道徐渭才高八斗,东南士子都知道徐渭命运坎坷,绍兴士子都知道徐渭性情古怪执拗,山阴士子都知道徐渭最不喜欢别人上门拜会。
其他三点徐渭认了,但最后一点……的确以前不喜欢友人上门,没辙啊,囊中羞涩没银子,偏偏又是个要脸面的!
但现在不同了,钱渊将随园托付给徐渭……绝对是一大错误,这厮天天呼朋唤友,兴高采烈!
能不兴高采烈吗?
不用自个儿花银子就是爽!
别说诸大绶、陶大临、孙鑨这些翰林院的随园士子几乎天天转一圈,反正也不远而且还顺路,就连孙铤、吴兑、陈有年等人现在中午都是点外卖的……都不是酒店送来的,而是随园小厨房送来的,同僚们无不垂诞三尺。
孙铤曾经在给钱渊的信中好笑的提起这事,但钱渊也无可奈何……其实他心里明白,徐渭是用这种方式来尽量保证随园士子的向心力,只是这种方式好不好使不一定,但有点简单了。
对此,和随园同在一处宅院的钱铮夫妇……陆氏有点不太高兴,也太能花钱了,钱铮倒是无所谓,反正那位会赚钱,光那栋酒楼就日收斗金了。
天已经大亮了,毕竟是夏日,钱铮洗漱好来到偏厅,陆氏带着小女儿正在等候一起用早餐。
今天夫妇俩脸色都不太好看。
“实在有点过分。”陆氏嘀咕道:“就算是往渊儿身上泼脏水,也不怕得罪了徐家。”
钱铮无奈的摇摇头,“以后少去串门。”
“就算妾身不去,她们背后就不说了?”陆氏横眉竖眼,“徐家那位也是个窝里横的!”
钱铮不吭声了,前些日子陆氏串门听见女眷正说起一件事,前些日子徐府传出消息,要为徐阶唯一的女儿选婿,结果不知怎么的,突然传闻徐家四小姐早就看中了钱渊,宁可削发也不肯嫁与别人……
这是在恶心人啊,不仅是在恶心徐府,也是在恶心钱家,姑姑侄女争婿……这是最近京城中最大的八卦。
简单的吃了点,钱铮就出门了,大门外正好撞见徐渭,两人一齐出发,一个去了通政司,一个去了西苑,今天徐渭轮值西苑。
“文长今日来到好早。”长须飘飘的李春芳笑道进门,“可有妙词?”
“石麓公。”徐渭对李春芳还算客气,毕竟是会试副考官,“妙手偶得,哪里有那么多妙句。”
跟着进门的是袁炜,冷着脸坐在一旁,徐渭也不理睬,两个人早在两个月前就撕破脸了。
徐渭在嘉靖帝面前指责袁炜在一道青词中用词不慎,袁炜第二日就在翰林院找徐渭麻烦,两人当着几十个翰林同僚的面对骂,饱经钱渊蹂躏的徐渭将袁炜骂得面红耳赤,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。
最后进门的是郭朴,这是个老实人,向来单人独行,其实他是轮值西苑为嘉靖撰写青词众人中资历最深的,嘉靖十四年进士,是钱铮的同年。
先提笔写下一道青词,有太监收了送去万寿宫,四人一边等待一边随意聊天,很快袁炜就开始找事,在和郭朴的闲聊中提起钱渊和那位徐四小姐的传闻。
徐渭面无表情的喝茶,心里嘲讽不已,虽然没有证据,但他能肯定,这传闻应该是陛下那边起的头,因为传闻最先出现在西苑。
呃,其实是真的,几个月前那幕戏让嘉靖帝至今都津津乐道,和黄锦在一次闲聊中说起,结果不知怎的传了出去。好
很快,消息传来,又是徐渭。
李春芳和郭朴还算沉得住气,袁炜已经气炸了,他将近一个月青词没被录用过了。
徐渭抵达万寿宫后殿的时候,正巧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也在。
“这么说来,俺答是在杨博赴任之前退兵的。”嘉靖帝犹豫了下,沉思片刻后道:“虽未有战功,但身着孝服为国出力,朕再想想吧。”
徐渭是个聪明人,立即恭贺道:“陛下,可是大同之围已解?”
“是啊,总算是赶跑了。”嘉靖帝叹了口气。
大同右卫已经被围困了半年,大同总兵、宣府总兵,宣大总督都拿不出什么办法,兵部那些官儿反而为了兵部尚书这个位置闹得不可开交。
杨博丁忧后接任兵部尚书的许论已经被罢官,嘉靖帝最后选择让杨博夺情起复,总督宣府、大同和山西军务,但就在杨博还在赴任路上的时候,兵部侍郎江东突然出兵接了大同之围。
于是,接下来,怎么安置杨博就成了个难题,毕竟是夺情起复,现在战事一歇,要不要让他回去继续守孝呢?
如果不回去守孝,那杨博丁忧前是兵部尚书,按道理应该重任大司马一职,而且正好这位置是空的。
但刚刚立功的兵部侍郎江东呢?
嘉靖帝揉揉眉心,真心头疼啊,和他孙子万历不同,嘉靖帝虽然也不见大臣,但他是实打实要干事的。
黄锦在一旁劝道:“皇爷,毕竟是好事嘛,眼看着北边安静了,南边再安静下来,皇爷就安安心心了。”
嘉靖帝揉着眉心的手一顿,抬头看向陆炳,“东南如何?”
“编练新军颇有成效,浙直总督胡宗宪正调配兵力,总督府临时移驻绍兴府。”陆炳顿了下,迟疑道:“之前胡宗宪曾上书请调湖广、山东、徐州各地卫所军械,还想……”
“还想截留江南盐税。”嘉靖帝丢下手里的奏折,“但现在没动静了。”
“是。”
“知道为什么?”嘉靖帝似笑非笑。
陆炳心里一紧,点头道:“南京锦衣卫来报,胡宗宪以通倭之名在杭州府抄了一处富商,得银颇丰,充作军资。”
“胡闹,浙江那么多官儿没人跳出来?”嘉靖帝转头看向徐渭,“可有御史弹劾?”
这句话不问陆炳而问徐渭,看似是牛头不对马嘴,但实际上却颇有深意。
因为徐渭住在随园。
在几个月前的京察中,通政司左通政因李默门生被罢,原通政司左参议钱铮升任左通政,而右通政在一个月前丁忧归乡,通政使是严党,但年老多病,除了和严党相关的事之外,都交给了钱铮。
陆炳眼角余光扫了扫徐渭,他觉得这句话中还有一层意思,因为他知道在这件事中,有钱渊的参与。
“有无御史弹劾,臣不知。”徐渭不慌不忙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,笑道:“不过,展才倒是写了信过来,还说这事儿陛下是知情的。”
“知情的?”嘉靖帝莫名其妙示意黄锦接过信,拆开看了几行,“这是写给文长你的信,啧啧,这笔字……要不是乡试会试有抄卷,这辈子都中不了进士……”
话说到一半,嘉靖帝突然住了嘴,脑海中浮现出去年那个青年跪在自己面前,大滴大滴泪珠摔落的一幕。